十七、 人工水系 2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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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斯德说:“看看这次失去美玉,能不能让您学会吧。”

三爷向巴斯德道晚安,自行转身离开。巴斯德对已经打开房门的三爷说:“三爷,被人疼爱是美好的,但更美好的,是去疼爱别人。在这一点上,美玉,嘉柔,伯驾,他们都比您更快乐。”

这番道理,虽有些一知半解,但听起来是对的。三爷往自己屋里走,路过伯驾房间时,很想推门进去理论一番。但他知道,伯驾把事儿做到了实处,自己没什么好去质问的。眼下,他只能先把水系修好,再走一步看一步。

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弄得三爷不痛快,但好消息是,一直都没人来找麻烦。也许是他们瞧见三爷一心做苦力,不再折腾龙首之事,便放了他一马。

水系修成之日,医馆举行了简单的庆祝典礼。巴斯德格外感谢了安德烈和三爷。三爷躲在人群后面,把荣耀都让给了安德烈。

庆典后,巴斯德走向三爷,说:“一切都很安稳,这就是我们想要的,不是么?”

三爷拱手作揖说:“多谢院长这几个月的收留。”

巴斯德说:“您对医馆做了诸多贡献,我应该谢谢您。”

三爷说:“院长,李公公当时留下的那盒黑珍珠还在么?不如我去送还给那字条里的人家。”

巴斯德说:“三爷认得那户人家?”

三爷说:“认得,易远瀛,就是沈嘉略的母亲易杭彩的先人。”

巴斯德惊讶地说:“对,对,嘉略的母亲说过,她的先辈是我的前辈钱德明大人的学生。哎呀!”

三爷说:“如此?还有这层关系?”

巴斯德说:“哎呀,这就是天意吧。不,三爷,这是你们中国人口里的缘分。那钱德明,是我的先辈;那易远瀛,是嘉略的先辈。你看,我们后几辈,竟在百望山相遇。你说,这是不是很奇妙?”巴斯德兴奋极了,他拍着手描绘着。

三爷问:“钱德明是谁?”

巴斯德说:“就是最初计划要在此设立医馆的人。后人是执行了他的想法,才建了这座医馆。”

三爷点点头,说:“您医治了沈嘉略和田荣川。田荣川是沈夫人杭州妹妹的孩子,也是易氏后裔。这么说,这缘分是圆上了。”

巴斯德笑起来:“人间真奇妙。”

巴斯德带三爷回到自己宿舍,从柜子里取出那盒黑珍珠,交换给三爷,“物归原主吧。”

三爷接过盒子,点头说:“改日就送过去。”

坐上燕子湖伙计的马车,三爷往通州区。临走,他和美玉告别,也告诉她,自己要到通州沈家去,会待上几日,也可能会到大后仓看看,也可能来医馆。他清清楚楚交代自己日后的行程,这在以往是没有的,美玉感激地说:“您总算不再神龙见首不见尾了。”

三爷说:“过往是我不懂事儿,这不开始学着做人嘛。”

美玉有些受宠若惊,说:“您大可不必这样,三爷骄傲惯了,冷不丁谦和起来,到让我不习惯。”

三爷纳闷地问:“不是,我不谦和么?我以为自己一直是很随和的人啊。”

美玉整理他的领口,笑着说:“谦和,谦和。”

三爷赶忙追问:“别,您告诉我,哪儿不谦和。”

美玉说:“那我说了,您可别动气。比方说,您从不给人交代什么,要来就来,要走就走。平日里您喜欢吃什么就给我拿什么,也从不问我喜欢什么。您倒没什么不谦和,只是心里就装不进别人。不怪您,都是我们这些仰慕您的人,把您给惯的。”

三爷说:“哎我说,这么重要的话,您早怎么不说。”三爷心里想,这话跟巴斯德的话,是一个意思。

美玉说:“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。谁让您那么周正那么惹人爱的。您发脾气,我都喜欢。”

三爷笑起来说:“打住打住,您这是捧杀,是不是。”

美玉咯咯笑起来:“我就是喜欢您,捧杀您做什么?”

三爷说:“要没这些,我也能对你更好些。你也不会动了去法兰西的念想。得了,走了。后日回来。”

美玉急着问:“还要住两宿?”

三爷解释道:“也得去大营里招呼一下。”

美玉知道自己问多了,宽慰到:“路远,您休息好再回。”

三爷带着美玉的甜言蜜语上了路,他一直观察是否有什么人跟着他,倒未发现什么异样,算是顺利抵达通州。车马停稳在沈家大宅门外,阿贵出来迎,三爷客气地对阿贵说:“您受累。”

以往,三爷是从不言语的。阿贵为这句“您受累”受宠若惊起来,赶忙往前院儿传报:“三爷来访。”

三爷心想,以往可没这么客套,都是他自己一人儿往前院去。看来之前的自己确实少了些谦和。

沈宗福迎出来,后面跟着朱一河。

“沈兄,许久未见。”三爷先开口问候。

“哎呦,三爷,快请快请。”沈宗福纳闷,向来都是等别人开口才开口的三爷,怎么还学会主动跟别人打招呼了。

三爷随着沈宗福往北屋走,边走边喝朱一河打招呼:“朱大哥,全有来过了吧?”

朱一河也没想到三爷会叫自己一声“大哥”,赶忙堆着笑,说:“来过来过。承蒙三爷惦记。”

三爷竟回了他一句:“应该的。”接着三爷又主动向沈宗福交代嘉略的日常,说:“嘉略越发出息了,独自操作眼科手术,甚至有人慕名而来,说是那位年轻的小大夫,手艺好。容川也是,时常跟着巴斯德院长到城里出诊,见了不少世面。”

沈宗福被这些话说得美滋滋的。他引着三爷进了北屋,二人端坐上位。三爷又寒暄客套了几句,便拿出那盒珍珠,说:“此物是要交给夫人的。”

沈宗福接过盒子,打开,拿出纸条,读:“此物转交西什库当家人钱德明,请钱大人酌情送往法兰西易远瀛处。”

正读着,沈易氏从后院来,进了北屋。她听到“易杭彩”几个字,本应即刻过去,跟着夫君一起看起来。但三爷在场,她很有分寸和城府地,端坐于侧位,等着夫君招呼自己。

“夫人,你来看,这是你祖上的遗物。”沈宗福说。

沈易氏这才起身,缓步走过去,接过字条,定睛仔细看着,迟疑许久,说:“正是祖爷爷的笔记。”

沈宗福问:“三爷何来此物。”

三爷说:“受人所托。”

沈易氏看看三爷,又看看夫君,说:“我们几个到书房说吧。”

沈宗福看懂夫人的意思,急忙引着三爷往书房去。

关好书房的门,沈易氏走向三爷,问:“三爷,此物是哪儿来的。”

三爷镇定地说:“的确受人所托,晚辈也不知从何而来,请夫人见谅。”

沈易氏恍惚地走向沈宗福,说:“果真是有一箱宝物的。”

听到这话,三爷坐不住了。他看了一眼沈宗福,希望他能代自己打探个究竟。沈宗福是个坐得住的,自然不会开口问什么。三爷见状,只好顺着沈易氏的话,问下去:“夫人,我也很想知道,这宝物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
沈易氏看着三爷说:“都是过去的事儿,我祖上,埋了一箱宝物在百望山,是祖爷爷为了那远去法兰西的姑姑存的私房钱。据说还没来得及交给钱德明,就随着和珅被发配到乌苏雅里台。这字条,兴许是他早一次去留下的。”

“法兰西”对三爷是个敏感词,他顾不得询问其他,只问:“法兰西?”

沈易氏说:“法兰西,就是巴斯德的老家。我那姑姑,在巴黎。”

三爷急着问:“后来呢?她回来了么?还是一直留在了巴黎。”三爷追问着过往,也打探着巴黎,巴黎正是美玉的将来。

沈易氏说:“自然是没有。找了几辈人,都没找到。”

这是三爷最不想听到的,虽然这和美玉并无关联,但三爷受不了。

沈易氏接着问:“三爷,这珍珠到底是哪儿来的?”

三爷满脑子都是美玉,没听到沈易氏的问话。

沈易氏走到他跟前,抓着他的胳膊问:“三爷,这珍珠到底是哪儿来的?”

三爷回过神儿,说:“夫人,我确实是受人所托。不过,我也听说,那箱宝物,被宫里人,拿去买了军舰了。”

沈易氏听罢,抿着嘴点着头,走向沈宗福,说:“夫君,这么说,我祖上,还算积了功德了。”说罢,她哭出来。

沈宗福急忙安抚,沈易氏越哭越来劲,好半晌,喘了口气,对着三爷说:“三爷,我们易家,可是八辈儿的老北京。就因为那位祖上的姑姑去了法兰西,我那祖爷爷为了给她在巴黎落脚,才做了不该做的事。百望山都是我家的,山顶也是我家的。您非要拿去!您可知,您是拿了我们易家在北京最后的产业,也断了我们的根!”

这些掏心窝子的话,痛快了沈易氏,尴尬了三爷。沈宗福急忙圆场,说:“哎呦,嘉柔嫁过去,又是一家人了。嘉略日后也得到本草堂行事,这地啊,还在咱们自己手里。”

三爷被法兰西的悲悯往事触动,他忧虑着,担心这是否预示着美玉也将一去不返。他楞在哪儿,一言不发。

沈易氏误以为他生了内疚,也不再追究,只说:“晚上让厨房准备点好的,咱大伙儿把话说开,日后更好相处。”

三爷应承着,说:“对,也请嘉柔一道用餐吧。”

沈易氏看了一眼三爷,心说你也不是完全没人性。

席间,三爷努力克制对美玉的思念。和嘉柔寒暄着。

“姑娘近日在家,都做些什么?”三爷问。

嘉柔被这样善意的问话感动,所谓善意,是之前和三爷的交谈,极少以问话开场,更是很难持续。三爷不善于发问,嘉柔就得想着,自己的话如何引出下一句。

“无事,读读书,写写字罢了。三爷可好?”嘉柔先答再问。

“修了半年的水系,都是体力活,倒也痛快。天冷了,姑娘注意防寒。”三爷说。

沈易氏一旁听者,纳闷地想:他是会说人话的。这半年不见,长进不少。莫不是那美玉姑娘调教的?不对,美玉他们相识多年,要调教早调教出来了。

沈易氏想着想着,把话说了出来:“三爷这半年的体力活不白干  ,不仅越长越结实,嘴也更会说了。”

三爷说:“嗨,以往不会说人话,以后得多跟姑娘,跟夫人讨教。”

沈宗福被三爷的话逗得喷了一口酒出去。他哈哈大笑着,说:“三爷就是有自知之明。佩服佩服。”

三爷举起酒杯,说:“沈兄您这话真好听!”一家人围坐餐桌,咯咯地笑起来。

席后,沈宗福请三爷到书房说话。

“三爷,近日,我会被安排到前线去?”沈宗福说。

三爷诧异地问:“您到前线去?何故?是要给战马看病还是另有安排。”三爷知道战马早就不上火线了,沈宗福去给战马看病是说不通的。

沈宗福说:“洋人在伺机而动。我不做兽医了,是领了一支队伍,打打游击战。”

三爷问:“哎呀,小弟不知是该恭喜还是叹息,咱们对洋人,总是势单力薄。不过,沈兄此举,是因着山东的事儿?”

沈宗福摇摇手,说:“正是。朱大爷从山东带来的消息,跟我们在大营通报的,不差。”

三爷说:“沈兄这是要带兵打仗了?”

沈宗福说:“伺机而动吧。”

三爷起身往窗口查看,确认四下无人,折返回沈宗福身边,低声说:“沈兄,我有一事要报。”

沈宗福见三爷面色凝重,安慰他说:“不急,您慢慢说。”

“沈兄,您可知我为何要那块山顶的地?”

“不是要培植草药新品?”沈宗福问。

“沈兄,我受人所托,寻一宝物。那宝物就在医馆,被巴斯德看守着。巴斯德是个好人,我不能,也不想难为他。正巧,他领命于东交民巷,要在山顶建疗养院,要拿那块地。我就筹划着,是否可以用山顶的地,去换那宝物。所以才应了嘉柔的婚事,换那块地。可谁知,那山顶是块制高点,将全北京一览无余。我便生了疑心。果不其然,疗养院是个幌子,实乃烽火台。”

这一大串的因为所以,听得沈宗福泛起了糊涂。他一条一条地拿出来跟三爷过。

“等等,三爷,咱们一条条过啊。我先是听懂了您娶嘉柔,是为了拿地。这可是您的不对。”沈宗福打岔到。

三爷说:“起初是不对,可我早就想通了。日后会加倍照顾三姑娘。这点您放心。我总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。况且,我与三姑娘也不是一日的情分。”

沈宗福抿抿嘴,说:“那这条可以过。二来,您说要寻一宝物,什么宝物?要巴斯德亲自看守。甚至要用整座山顶去换?是你们午后所说的,那箱宝贝吗?”

三爷说:“不是那箱宝贝。另有其物。您先问第三条。我最后跟您说那是什么。”

沈宗福说:“好,那第三条,疗养院。三爷说的没错,百望山的确是我京城最近的制高点。这在我们地形图上,都可见。若要在那里将座高楼,即使真的是疗养院,那也完全可以拿来当做烽火台,任谁也说不出什么。那,何时开建?”

三爷说:“巴斯德院长是个好人。他违抗东交民巷的指令,一直拖着。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未去海淀官衙,与夫人更换地契所有权的缘由。换了名字,我们也就暴露了。”

沈宗福问:“什么暴露?”

三爷说:“就是那宝物。我们寻的,是圆明园海晏堂的遗物。”

沈宗福和三爷齐声说道:“龙首!”

三爷问  :“沈兄怎知?”

沈宗福说:“道儿上早就在传了。还听说那位领头儿的人,已经被灭了口。其余的也都被震慑的不再行事。难不成三爷就是那其余的?”

三爷点头,说:“应该是。沈兄可知,上头到底是何人在谋划此时?”

沈宗福说:“说法不一,说谁的都有。我劝您别再招惹,他们不找您,您就烧高香吧。”

三爷皱起眉头,问:“为何?”

沈宗福说:“眼下,谁也看不清,还是各自安好,相安无事,务必图个稳妥。”

三爷低下头:“若图稳妥,沈兄何不告病在家,推辞了去前线的事儿?”

这话弄得沈宗福无言以对,想了想,“咱家有一个为了天下的稳妥去冒死的就行了。”

“那大哥可知,是什么人,灭了那领头儿的口。”三爷并非想问出什么,而是趁机听听沈宗福的分析。

“兄弟,这个事儿,难说。咱们谁也别猜,只低调行事,别招惹他们。”沈宗福甚是严肃,看得出来,他是真的不想也不敢去猜测。

三爷点点头,换了话口,道:“那,您可知,瀛台的那位病人,安好?”

沈宗福说:“他没病,可老太太希望他有病,便有了病;他有病,可东交民巷希望他没病,便四处宣扬他没病。所以,他有没有病,是看您三爷需要,您需要他有病,他就有病;您需要他没病,他就没病。这事儿,您说了算!”

三爷虽感无奈,但还是被折返言论折服,他笑着给沈宗福拱手作揖,沈宗福也笑着回礼。

“那巴斯德日后打算如何?”沈宗福接着问。

“被支走了。去朝鲜。过了春节就走。”三爷说。

“那赶不上您大婚了。”沈宗福说。

三爷笑着说:“对了沈兄,日后你我如何称呼。”

沈宗福说:“您自然要叫我一声岳丈。”

三爷笑:“那我近日就叫起来吧,习惯习惯。岳丈大人。”

沈宗福也笑:“贤婿客气,客气啦。”说罢,二人一起尴尬地笑起来,也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又隔了一日,三爷辞别通州沈家,他本想回大后仓看看。但想着跟美玉的承诺,别食了言,燕子湖伙计放下三爷就走了,他只好请阿贵驾车拉他去百望山。近日天冷,三爷不想骑马。往日骑马是图个痛快,也图个风光。如今,他是低调了许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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