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檀香尽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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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直叹了一声:“毕竟是我母亲,我能怎么做?只要她今后不再插手朝中事务,我会好好给她养老的,但她下头那只犬可就不能饶了。”

“吴文春等人的冤案呢?”沈荨问。

“当然会替他们平反,昭告天下洗尽冤屈,”萧直道:“到时我也会亲自主持大典,祭奠所有枉死的将士英灵。”

“好。”沈荨起身,朝萧直躬身行了个礼,郑重道:“希望皇上记得今日说过的话。”

萧直目光闪动,神色复杂地受了她这一礼,待她重新落座,才道:“听说你会先启程去北境?”

沈荨笑道:“皇上消息倒是灵通。”

萧直便也笑:“走之前,咱们想法再见上一面——对了,这次秋猎瑜昭仪也来了,明儿狩猎你帮我护着她点。”

沈荨故意瞅着他打趣道:“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瑜昭仪在塞外长大,要单轮骑射,恐怕连我也难胜过她。”

萧直叹道:“她这处境敏感,难说不会有人打主意到她身上——她若出点什么意外,西凉那边还能善罢甘休?不正好借机挑事吗?”

沈荨笑道:“知道,那我告退了,皇上好生歇息。”

萧直颔首,待她出去了,方唤道:“来人——”一转身,却见若有似无的轻烟中,案上那只香炉内的檀香又已燃尽,他不由摇头:“怎生燃得这般快。”

次日狩猎果然乏善可陈,萧直担心的事也未发生,沈荨一直紧跟着瑜昭仪,狩猎结束后便与萧直碰了头,将人交至皇帝身边。

萧直似是略微松了口气,拥着瑜昭仪回了行宫。

有华英公主暗中吩咐,侍卫们总把猎物往沈荨前头放,她一只箭筒内的羽箭都没射完,侍卫报上来的数就已遥遥领先,连带着瑜昭仪也收获颇丰。

沈荨笑着与瑜昭仪说:“这般狩猎,哪有在塞外草原上放开手脚来得痛快。”

瑜昭仪当时脸上闪过一丝怅然,随后又敛去愁容道:“皇上体恤我,特地带我来此参加秋猎,我已经很感激了。”

沈荨默然,瑜昭仪偏头看她一眼,笑道:“今儿多谢沈将军护我周全,若来日我能回到西凉省亲,希望能有机会,与你共同在草原上打马追风,跑个痛快——只怕没有这一天。”

“若有这一天,我一定去,”沈荨抱拳应下,以示郑重:“一言为定。”

傍晚行宫外便燃起了熊熊篝火,侍卫们在篝火边架起支架,把日间众人猎到的猎物当场宰杀洗净,整只架在火上烹烤。

夕阳落于山外,浓淡山色渐渐融于灰暗暮色中,苍劲崚嶒峥嵘悄隐,更显谷中一片欢腾喧嚣。

欢宴尚未开始,宫人们刚刚在地上铺好织锦,架好几案绣凳,便有一群群的贵客沐浴更衣后从行宫中缓步走出,一时间绮罗香风,玉貌云鬓,佳景无穷。

华英公主穿了条刺绣妆花百蝶裙,上面是腰身收得极细的镶貂小袄,正指挥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往一排排的桌案上摆着盘盏酒杯,忽见沈荨负手走近,朝她身上一打量,不由笑道:“怎么也不穿条裙子?”

“有什么好穿的?”沈荨无精打采道:“不就喝几杯酒么?我裙子少,若是染了酒还心疼呢。”

她沐浴后换了件绯色长袍,头上的发冠摘下来了,拿一根红色发带束着。

华英公主横她一眼,恨铁不成钢地说:“你瞧瞧你,明明长得挺好,总也不花心思打扮打扮,这儿的姑娘们哪个有你这般懒!一会儿人来了见你这样——”

“哪个人要来?”沈荨抓住她话头,冷笑道:“我话说在前头,你若把什么美人儿塞过来,我便卸了他的胳膊,废了他。”说罢抬起右手,五指旋着一拧,做了个狠辣的手势。

华英公主瞠目结舌,半晌点头道:“好,你记住你这句话。”

不多会儿风来云散,璧月初升,人也都陆陆续续到齐了,欢声笑语中佳夜盛宴徐徐拉开帷幕。

华英公主坐在皇帝和宣阳王下首,笑道:“这晚宴上的酒年年喝,今年再这般喝可就不太得劲儿了,皇妹不才,想了个新鲜的法子助助兴,两位皇兄斟酌斟酌。”

萧直笑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萧拂也莞尔一笑:“五妹妹向来最有主意,想来一定很新奇。”

华英公主目光从宴席上几排打扮得花枝招展,方桃譬李的女宾们身上扫过,又瞧了瞧另一边神态潇洒,目光却很热烈的男宾们,笑着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。

萧拂抚掌大笑:“妙啊,妙啊,又应景又有趣,皇妹这主意甚得我心,不知我能不能参加?”

华英公主笑道:“当然。”

萧拂皱了皱眉头:“就是这身衣服不方便,我去换一换。”

萧直身边的瑜昭仪嗔了一句:“皇上不去换衣服么?”

萧直将她腰肢一揽,笑道:“朕有了爱妃,哪里还需如此多事?”

宫人们得了令,捧了托盘往女宾席上过来,请每位女宾将一件贴身饰物取下放入托盘内。

听了宫人的解释,众女纷纷嬉笑着,或拔下头上钗环,或解下腰畔香囊,大大方方地放入托盘内。

轮到沈荨时,她岿然不动,冷声道:“没有。”

宫人赔笑说:“公主吩咐过,每位贵客都得赐一件东西,什么都行。刚皇上也发话了,说今儿百无禁忌,不必有什么顾虑,若是不愿东西留在对方手里,对方会原样奉还,只需对饮三杯便行。”

沈荨无奈,心中翻了个白眼,将头上的红色发带取下,丢在托盘内。

宫人们把一盘盘琳琅满目的东西托着,拿到篝火外早已搭了高架的射圃内,将一件件饰物挂在架子上的玉牌下,又拿碳笔在玉牌上写了饰物主人的名字。

华英公主命人在射圃内架起火把,笑道:“规矩大家都知道了,所有参与射璞的人箭上都刻上自己名字,射到哪块玉牌,便能得到玉牌下的那件饰物,呆会儿咱们开席后,还能和饰物的主人共饮三杯。不过若是饰物的主人要拿回东西,不能拒绝。”

换了衣裳挽着弓箭过来的男宾们一个个早已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,闻言齐声哄笑不已,华英公主道:“每人有三枝箭的机会,三箭都没射中的,今儿自己去一边喝独酒,若是一两箭便射中了的,不许多射。”

她说完,招呼那边的女宾们过来观看,众女嘻闹着三三两两围了过来,莺莺燕燕地共同挤在射圃边上,个别女子暗暗叫了下人去给心上人通气,那边也有男宾遣人过来找女宾们询问,生怕射错了东西。

射圃周围热火朝天,霎时忙乱成一团。

参与秋猎的男宾们多是世家子弟,骑射都不在话下,不一会儿,架上挂着的玉牌就给射走了小半。

华英公主瞧着沈荨那根发带周围零落的箭矢,看了看一旁抱臂看热闹看得很高兴的沈荨,问道:“怎样?好玩么?”

沈荨点头笑道:“还行。”

眼见又一支羽箭照着发带上的玉牌射过来,险险钉在旁边,华英公主一脸期待地说:“哎,不知道呆会儿哪位能有幸与沈将军共饮三杯?”

别家女子的饰物不提,沈荨这枚发带却是很多人都认得的,在场也只有她一人才带了这东西,能得到这位女将军的一件饰物,又能与她共饮三杯,个别暗地里仰慕她,又没什么胆量去跟她说话的青年还是很心动的。

夜风穿梭,高架上的玉牌陆续被射走,众人正看到热闹处,射圃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接着火光一黯,一枝黑羽箭穿云破石,以崩山裂岳之势追风逐电而来,“嗖”的一声从众人头顶上飞过,正正钉入沈荨那枚发带上的玉牌,玉牌顿时四分五裂,巨大的冲势下,木架子也咯吱咯吱摇晃着,翕开了几丝裂缝。

箭矢顶端的黑色羽簇尚在不停振颤,插在旁边入木不深的几枝羽箭接二连三被振落下来。

利镞穿骨,惊沙入面,带着战场上烽火连旌,血刃封喉的孤绝杀气。

众人屏息,齐齐往射圃围栏处看去,只见光火之外,一人一马正踏着月光碾尘而来。

马上之人玉面修容,凛如霜雪,秋末冬初的夜晚,所有人都穿着薄袄,他仍是一身玄色单袍箭服,腰上束着宽甲革带,衬得身线极之锋凛漂亮。

他一箭射出,仍然单臂挽着一张重弓,确认那一箭正中目标,方才轻舒长臂,将弓重新背回背上。

射圃内犹如炸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翻腾不休,华英公主的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,惊叹道:“不愧是谢将军!”

沈荨也吃了一惊,摸着下巴道:“这人怎么也来了?”

人堆里的萧拂将手中弓箭一丢,埋怨道:“这还叫别人怎么射?”

谢瑾驰过射圃围栏,到了人群近旁方才勒紧缰绳,抿紧了唇翻身下马。

早有侍卫取下那枚发带,上前交予他。

谢瑾接了,目光往边上扫过来,落定在沈荨身上,沈荨笑盈盈的,朝他竖了个大拇指。

谢瑾微微一笑,将东西收进怀里,先去拜见皇帝。

这时祈明月才骑着马从后头赶来,沈荨唤来朱沉,让她领着祈明月,把谢瑾的东西拿进雅苑。

宣昭帝把谢瑾留着说了好一阵子话,他过来时这边的酒宴已开,射中了玉牌的人头三杯酒都已喝完,有的已经携了人去一边的游戏场玩耍,篝火边留着喝酒吃肉的人并不多。

谢瑾走到沈荨案前坐下,沈荨早已斟满了酒等着,华英公主陪坐在一边,打趣道:“你两个要对饮什么时候不行,非要搞这么大阵仗,谢将军也真是的,机会留给别人不好么?别这么小气。”

沈荨心下颇有些得意地说:“他喜欢,你管得着么?”说罢拿起酒盏朝着谢瑾一举,自己仰头一口气喝干。

谢瑾也喝了,拿过酒壶将两只酒杯的酒满上。

沈荨睨着华英公主,故意道:“怎样,刚不是要送人来么?你倒是叫他来呀!”

华英公主道:“这不都已经来了么?”

沈荨一愣,华英公主笑道:“知道你们两个都一心扑在军务上,我不那么说,谢将军怎会赶着过来?怎么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?”

沈荨与谢瑾对看一眼,谢瑾回过味儿来,忙道:“多谢公主。”

华英公主瞟了瞟沈荨,对谢瑾道:“她好狠,刚还跟我说人来了,就卸了他的臂膀,还要废了他……你小心点。”

谢瑾不由一笑,回答道:“多谢公主提醒,我会小心。”

华英公主掸掸裙摆站起来,“行了,你们俩慢慢喝,喝多少多行——我去瞧瞧其他人,大皇兄好像没射到玉牌,也只有我去陪他喝酒啦。”

沈荨这才转向谢瑾:“你怎么来了?营里这么多事,何苦呢?就算你不来,我也能应付的。”

“怎么应付?”谢瑾笑道:“卸了人的胳膊,把人废了么?”

沈荨哈哈一笑,没说话。

“喝酒吧,沈将军,”谢瑾把酒盏推过来:“我可是马不停蹄地赶了两个时辰山路,好不容易才抢下这个机会。”

夜深了,苍穹之上星月交辉,山谷中呼啸往来的寒风越发猛烈,刮得篝火忽明忽暗。

这场深山环峰间的露天盛宴已近荼蘼,气氛高涨到极致,只是此刻喧嚣沸语似乎都离他们很远,像是不时往这边扑来的火舌,只忽忽一瞬,焰尾便被风刀驱赶殆尽。

沈荨举着酒盏正要说话,一阵狂风掠过,她额前颊畔的乱发被吹得挡住了眼睛,谢瑾俯身,替她拨开那作乱的发丝,正对上她清澈而明亮的眸光。

他心旌摇曳,探入怀中摸出那枚红色发带,将她身子扳过去,慢条斯理地将发带重新系好。

沈荨抬手到脑后摸了摸,转过身来双手高高举起酒杯,笑道:“谢将军,请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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