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沉影浮屠3(2 / 2)
她又转头看了看床上的东西,有点头疼。那些东西太贵重,她并不会因为他说抵印资就真的留下。但要是把东西全退回去,那人怕是要生气的吧?
她又看了看衣服,真的是太喜欢了。正是芳华绮年的少女,怎么会不喜欢美丽的衣衫?她琢磨着,不如就留下衣服和送给清玥的臂钏吧。剩下的东西,既然他不愿意带走,那她悄悄给他送回去,他应该没话好说的吧?
第二日清辞忙完澹园的事已经是午后了。因为韩昭带的东西太多,左一个锦盒右一个木椟。她索性把东西全都拿软布包了,盒子也不要了,一股脑儿放进一个大书匣里。又摘了一篮子甜杏,背着书笈去了书院黄大婶那里。
黄大婶见了她嗔怪道:“好久没见你了,也没来看婶子,怕是不想婶子了吧!”
清辞放下书笈,把洗好的杏子拿到她面前,“哪能呢,这几日忙着做书,总抽不出空来。这是园子里的杏子,汁多肉甜,婶子您尝尝。”
黄大婶同她拉扯了几句,见她的书笈里放着一只大木匣子,问:“来婶子这里有事儿啊?”
清辞这才开口,请她帮忙把匣子放到韩昭的学舍里去。
黄大婶暗笑,原来是给情郎送东西的,便做模做样地一拍额头,“可是不巧,不是婶子不帮你,我这还忙着,一时走不脱。要不你自己去呗?正好,那公子爷的小厮刚才来要降火的凉茶,这不,刚给他煮好。麻烦姑娘替老婆子跑趟腿?”
既然如此,她只好自己送过去了。她打定了主意,不管韩昭说什么,放下东西谢过他她就跑。他总不能又把东西塞回给她吧?于是点点头,说:“那我就替婶子走一趟吧。”
她等着黄婶子把凉茶装好,问道:“我听说书院里的学生是不许带仆役呀,怎么韩公子能带小厮呢?”
黄婶子道:“可不是么!也是开了眼了,就他一个人带着个小厮。左军都督佥事家的公子也在这里读书,也没见他带仆从。当时刘副讲和山长还吵了起来呢,说是要一视同仁,谁想到最后还是允他带了小厮。”
清辞饶有兴致地听了半刻,黄婶子装好了凉茶,“那有劳姑娘了。”
“婶子客气了。”清辞说罢,背起书笈提着食盒往学舍里去了。
午后日头大,书院里也少有人走动。路不算远,还是走出了一头汗。清辞到了地方,敲了敲门,里面无人应答。看来主仆二人都不在,那也好。
她推门进去,把凉茶端出来摆好,四下打量寻觅一处可以收东西的所在。不好动他的柜子,但又怕这一匣子金银珠宝被人窥见动了邪念。思来想去,还是把那一匣东西塞到了他被子里。这样一来,等于少了几十多年的债务。
想到此处,人也松快了不少。她掩门退出去的时候,遥遥见那鎏金笼子里有两只白色老鼠,当下纳闷,难道他没认出来那是油漆刷的?但那书还没刻完,她也不想节外生枝,只想着早点回去,便掩紧了门离开了。
因与书为伍,对于书院心中也有许多向往,清辞从学舍出来,脚步便慢了些。转过几个弯,明明是在往前院走,却愈见屋舍俨然,草木幽深。似乎是走错了路。
她停下来驻足张望了片刻,不知道该走哪条路。有心寻人问一问,可竟然半个人影都没有。
她又胡乱走了一阵,总算看到一人正趴在花墙漏窗处张望。那人衣衫同书院里的学生们略有不同,清辞很快认出了他的背影,那不就是韩昭的小厮么!也算是遇到熟人了。
平宁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墙那头,嘴里还嘟嘟囔囔的,没觉察到后面有人。
纪清辞到了他身后,顺着他的目光也从漏窗处看过去,那边是一个园子,园子正南是一座攒尖五层三檐的塔楼,上面写着“魁星阁”。她听说过,那是书院的学生祭拜五文昌、祈求文运的地方。
楼前庭院里,有人正手执扫帚打扫庭院。而站在那人身旁不远,一个身穿皂色道袍、头戴程子巾的夫子模样的人,剪手而立。
那扫地的,竟然是韩昭。只听得他一边扫地,口里还念念有词。清辞听了听,竟然是在背《刘子?崇学》。她还没见过这样愁容惨淡的韩昭,那别扭的样子,看着还挺有趣,便也津津有味地站在一旁看着。
过了半晌,平宁终于感觉到身后的异样,一回头,唬了一跳,“哎呦,我说姑娘你这打从哪里来的,怎么没声没息地站小的后头呀?”
“我来……”
清辞话还没说完,平宁恍然大悟,冲她挤了挤眼,“我知道了,你是来找我们世子的吧!”
清辞点了下头,又摇头,她只是来还东西的。她看不出平宁笑脸里的深意,只说:“韩世子上回替我买了些东西,但我实在用不上那么许多。我留了两样,余下的我刚才放回世子学舍里了,劳烦小哥回去收起来,别丢了。”
“小哥”那两个字平宁实在不敢当,忙摆手,“纪姑娘可别这么叫,叫我平宁就行了。”
清辞冲花墙那头努了努嘴,问:“怎么书院还要学生自己洒扫呀?白鹭书院果然不同寻常,连扫地都要背文章。”
平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,“嗳,姑娘别提了,我们爷这是挨罚呢!”
“挨罚?”清辞又看了看韩昭,难怪是那个吃瘪的表情。
不待她问,平宁便说:“说来都是为了姑娘你啊!”
清辞诧异地睁了睁眼,一脸不可置信。
“对呀!要不是为了给姑娘你那什么几姐姐买及笄礼,我们爷爷就不会错过月会;不错过月会,就不会被刘老虎罚。”
清辞这样一听,觉得十分过意不去。再望过去,见韩昭笨拙地拿着扫帚,东扫一下、西扫一下,完全就是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的公子爷做派。
叫他扫地还真挺难为他的。何况旁边还有个铁面夫子,时不时打断他的背书声,训斥他什么饱食终日不思圣人教诲,什么一屋不扫,何以扫天下……
韩昭耐住性子背到“……镜出于金,而明于金,莹使然也;戎夷之子,生而同声,长而异语,教使然也。教使然也……”这句重复了好几遍,下头似乎是忘记了。
在一边监察的夫子忽然怒目圆睁,那模样好不吓人。“教使然也……,下面呢!”
韩昭本来是记得的,只是这小老儿总是不停地打岔,记得的也都忘了。
平宁看见,急得抓耳挠腮,哭丧着脸道:“完了完了,这再背不出来,回头就要去扫茅房了!”那世子爷定然是不会扫的,倒霉的还不是他?
清辞并不知这一层,只当这小厮在替主人着急。她眨了眨眼,扫茅房……那也怪难为这世子爷的。这位骄傲的爷,怕是受不了这份磋磨吧?以前她背不出文章来,大哥哥顶多就是罚抄,或者一整日不搭理她。那会儿就觉得十分难熬了,如此一对比,她好像还不算太糟糕。
“平宁,你别着急呀。我有办法的。”
清辞说罢示意他安静,然后手放进唇里,吹了几声哨子。那哨子模仿着鸟叫,清脆婉转,但又很不寻常。
韩昭也听到了鸟叫声,循声望去,果然看到隐在漏窗后的人。他手里不是握剑就是拿扇的,如今抱着扫把被这臭小妞瞧见了,简直寄颜无所。
但那女孩子似乎没有嘲笑的意思,先冲他抖了抖衣袖,又做了一个抱的动作。然后又从脖子里拽出一块玉佩,冲他摇了摇。又似乎弯腰做什么,片刻直起身,手里抓了一把草和一小截树枝。
衣服,衫,山!
抱,玉,草……
韩昭本就是个机灵人,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。在夫子动怒之前,忙接着背下去,“山抱玉而草木润焉,川贮珠而岸不枯焉,口纳滋味而百节肥焉,心受典诰而五性通焉……”
清辞守在那里,凡有他一时接不上的时候,就立刻想办法给提示。虽然韩昭背得磕磕绊绊,总算是背下来了。清辞笑意盈盈,远远地冲他挑了挑拇指。
夫子虽不甚满意,也没什么话好说。又焉哉乎也地教训了他几句圣人的道理,叫他扫完魁星阁才能回学舍。
见夫子离开了,韩昭这才走到漏窗那边,可那边只有平宁一个人,哪里还有纪清辞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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