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绛罗裙3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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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夜沈彻才洗了澡,衣服穿了一半听见了敲门声。他房间里的油灯没油了,刚才回来的时候找东旺要灯油,此时下意识以为是东旺给他送东西来,所以一边穿衣一边径直走过去开门。不料门口站的竟然是明蓁。

“五小姐?”沈彻讶然出声,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正衣冠不整。他忙退了半个身子隐到门后,边扣扣子边道歉:“请恕在下冒犯,不知道会是小姐。”

明蓁刚才见状,已经自觉地偏开脸退开几步,“冒昧登门,是有些事情想同沈大人谈谈。”

沈彻穿好了衣服,将她让了进来。明蓁目光迅速扫了一圈,见沈彻要倒茶,便拦下,“沈大人不用麻烦了。我就是来和你商量件事。”

沈彻放下茶壶,“小姐请说。”这才注意到明蓁是携着一只小木匣子来的。

明蓁把木匣子放在桌上,打开牙扣,掀开盖子。里面是一把枪,就是明蓁往常不离身的那一支。沈彻不明所以,但也没开口询问。

明蓁拿了枪出来,在手里把玩了片刻,双手递给沈彻。“沈大人应该认得这枪吧?少铭说过,这枪叫什么勃朗宁1900,比利时产。听说当年德皇送给中堂大人的也是这种枪。”

“FN  M1900。”沈彻补充道。

明蓁点点头,“反正其他的我不懂,只知道是一把好枪。”

“确实是一把好枪。”沈彻在军中用的是汉阳式步枪,只有高级军官才有手枪。他自己有一把仿制的毛瑟手枪,还是入武正军时父亲送的……这勃朗宁尚未有军工厂仿制,全是国外原装进口。暗想曾少铭对这女孩子倒是宠纵,拿这样珍贵的东西博她开心。

“不知道沈大人对这把枪有没有兴趣?”

沈彻挑眉看向她,他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要送给他,所以只问:“怎么说?”

明蓁微微一笑,“卖给你。”

沈彻哑然失笑,“卖给我?”

“宝剑赠名士,好枪自然要卖给神枪手,才能发挥它的价值。”

“沈某不缺枪用。”

明蓁的唇抿了抿,“可是我缺钱用。”

沈彻上下打量她,虽是女子打扮,钗环首饰却全拆了。一件半旧家常袄裙,和那“缺钱”二字勉强搭了点边。

“那日小姐一只金镯子买两碗云吞,很是财大气粗。竟然还缺钱花吗?”沈彻满脸的怀疑。

“你别不信啊,我真缺钱……实不相瞒,你也看到那关大少了,那年纪都能做我爹了吧?我不要嫁给他,只能出去躲一躲,也出洋读个书什么的。

可我缺路费。虽然我是有些首饰,但当铺里当不上价。而且洛州一半的当铺都是曾家的生意,容易被发现,到时候定然会传到我嫡母耳里。我手里值钱的,就这把枪了。”

沈彻想笑,虽然关大少年纪是大些,也不至于老到做她爹。他低头把玩着枪,他自是喜欢的枪的,尤其这样的好枪。似是斟酌了一会儿,抬目道:“枪是好枪,不知道小姐要多少钱肯割爱?”

“五百两银子。”

沈彻的嘴角抽了抽,“明小姐,果然是你明明可以抢钱,却还多送了一把枪。”

明蓁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,“沈大人是军中之人,自然知道这枪的价值,有钱也买不到。我要不是急着用,怎么会舍得卖掉?你要是嫌贵……不如这样,钱就当我借的。枪呢,就算我先放你这里作为抵押的。多算两分利息也行。”

沈彻微微一笑,那一脸“我信你我才是傻子”的表情,叫明蓁很恼火。她强压住脾气,轻叹一声,“好吧好吧,我告诉你真话。我是打算去扶桑的,我不要嫁到关家去做续弦,我要去找曾少铭。”

沈彻沉默了一会儿,“是不是只要不嫁给关大少就行?”

“对。”

“好,那我娶你。”

明蓁的下巴惊得半晌合不拢,一脸见着鬼的表情。过了好一会儿才干笑一声,“呵呵,说得好像你要娶,我就要嫁似的。”

沈彻正了正脸色,“在下同少铭兄不敢引为知己,但却是挚友,自然明白他的志向。我猜二位的婚事拖到现在,怕是他对婚姻之事没什么打算吧?难道明小姐就这样白白等下去吗?今天躲过了关大少,过几日还有周大少、王大少等着你。

想来小姐要的也不是婚姻,要的不过是一份自由。你大可放心,我们是假装成婚,婚后互不干涉。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明五爷,而在下,要的也不过是总督贵婿的名头。你我各取所需,岂不是两得其便?”

明蓁从震惊里回过神,思想了半天,觉得目前这是唯一的出路。最后一咬牙,“好,成交!”

明蓁回到房里还有些云里雾里,又像行在梦里。刚才她不过去卖一把枪,怎么好像莫名其妙把自己“卖”了一样?不过,刚才沈彻若说什么爱她,她是不会相信的;但他坦白地说想要做总督女婿,想要一条平步青云的捷径,那么她反而信他了。

小梅做好了夜宵给她送过来,“小姐,这深更半夜的,吃这么多可别积食了。而且您饭量大了那么多,怎么也不见胖啊?我听人家说,有一种叫消渴症的病,就是吃得多、喝得多……可还消瘦。小姐,您要不要找个大夫瞧一瞧?”其实她还想说“拉得也多。”但没敢说出来。

明蓁还在想心事,没听见她的话。小梅又唤了两声,她这才摆摆手叫她回去休息。小梅只当她心情不好,还在发愁和关家的亲事,便也不好再劝,放下东西掩上门走了。

饭菜都是给孟小棠的。这些日子她忙得很,除了送点吃的也没时间搭理他。这会儿心头松快些,总算分出点心思给那小戏子了。

这几日洛州愈发冷了,密室里也生不得炭盆,明蓁发了菩萨心肠,先送了饭下去,又从箱笼里抱出两床晒得暄软的厚被褥下来。她不会铺床,随意往床上一丢,“你自己铺上,听说过两日还要更冷。”

床上的人一动不动。明蓁走近了看,孟小棠的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。她探手过去,还好,还有气。

“装什么死人啊?起来吃东西。”

孟小棠还是不说话,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,好像没了魂魄。

他分明听见了明蓁的声音,可又像没听见。一个人长久地被囚禁,悬浮着,生死无定,比那监狱里的死刑犯还要痛苦。起码,做犯人还知道有结束的那一日。而他,就像被世人遗忘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,连那个恶毒的女人似乎对他都失去了兴趣,扔下东西就走,连一句话都不跟他说。

他开始的时候满怀激愤,斗志昂扬,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;后来想尽办法,也找不到逃出去的法子,他焦虑狂躁,甚至已经想不起来,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些。然后灰心和绝望开始前赴后继地撕咬他残存的意志:就算割断了明蓁的脖子又怎样呢?他打不开锁,一样会死在这里,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了!

这种绝望让他痛得以头抢地,他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,求菩萨、求佛祖、求太上老君,求他能想到的一切的神灵。后来他又求鬼、求魔、求妖,可什么都没发生,神鬼都不愿理会他。他感到自己在慢慢死去,不是身体的死亡,是精神的死亡。那根支撑着他的柱子,轰然倒塌了,他也就再也起不来了。

明蓁觉得孟小棠还算爱干净,吃完的碗筷总摆放整齐,便溺从不会溅到马桶外头。可这会儿才注意到,她上次送来的饭菜根本没有动过。

明蓁叫了他几声,不见回应,不耐烦地把他的被子掀了,“我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?”

孟小棠的眼珠忽然动了动,猛地抓住她的手,“杀了我吧……我没力气陪你玩了。杀了我,杀了我!......”

明蓁费了老大力气才抽出手,手腕被他抓疼了。杀了他?她做什么要杀人?不是说要奉陪到底的?这才多久就受不住了?这些臭男人们说过的话从来都不算数的对吧!

明蓁恼起来,往他脸上抽了两巴掌。孟小棠任凭她打,也不反抗。明蓁气撒完了,看他那痴傻的样子,像是离精神错乱也快不远了。明蓁可没打算把他弄疯,这只是她喜欢的游戏,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的游戏。

“你不是要报仇吗?我在等你来报仇呢。要死要活的,你还是不是个男人?”

但她的话并不能令孟小棠动容。明蓁想了想,走过去拿起他的手,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字,“现在你知道两个字了,瞧,离你娘又近了一步。”

“娘,娘……”孟小棠喃喃自语。

明蓁看到光亮又回到了他的眸子里,想来是不会疯了。看他几日不见又长了胡子,觉得不大好看,“过来,我给你刮刮脸,难看死了。”明蓁喜欢手里拿着刀,喜欢掌握着旁人生死的那种掌控感。

孟小棠终于乖顺地跪坐在她面前,她一边给他刮脸一边想心事,在想和沈彻的那一笔交易,是不是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。

孟小棠却似在得到了新的字后,重新找回了生的意志。而实际上,刚才那个试探,让他似乎找到了应付明蓁的办法。这个女人,坏是极坏的,但也不是没有可以攻克的漏洞的。他在密室里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开锁的东西,他必须想办法到上面去。他忽然想起明蓁穿西装的时候,总会带领带夹,倘若有机会拿到……

“你又在想什么?”明蓁给他收拾完脸,捏住他的下巴。孟小棠脸上的线条纤瘦有了棱角,不见天日的皮肤苍白,有一种脆弱的美。

孟小棠生怕被她看出他的心思,抿了抿唇,才轻声道:“想,我娘。”

明蓁神色动了动。人到了这样的境地,原来能想的那个人,是娘啊。倘若换成她,她可以去想谁,谁可以支撑着她活下去?他的娘一定也特别想他吧?哪怕人人都说他死了,她还那样等着、盼着。她甚至有些妒忌起孟小棠来,但到底没说什么。

明蓁爱干净,在孟小棠吃饭的空儿,从上头提了一桶水下来。水太沉,还没下完阶梯,已经洒了半桶水了。

孟小棠吃完东西,把碗筷放好,看着叉着腰抱怨的明蓁,忽然小心翼翼地问:“主子,让我来吧……水桶、马桶都很重。”

明蓁斜眼瞧了他好一会儿,孟小棠垂下眼并不和她对视,仿佛十分胆怯。明蓁冷笑,当她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吗?不外乎找机会跑出去。但要是真把他逼疯了也没什么意思。就像猫儿逗老鼠一样,抓着在爪子下压一压,然后松一松,再捉回来——这样才好玩呀。

她真好奇他到底会怎样逃出去,正好也懒得收拾这些脏东西,于是一笑,“好啊,不过,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跑。”

“不,不会的。”

明蓁可不信他,又去库房里找了一条短链子拴在他脚腕,能走路、上下台阶,但是想跑是不可能的。收好了钥匙,明蓁这才放心地解开了铁链的一头,握在手里。看着孟小棠把马桶提上去,把密室里打扫了一遍。果然比她做事还细心些。

孟小棠干完了活,身上也出了汗。他抹着头上的汗,怯怯地问:“主子,能洗澡吗?”

明蓁房里有下人准备好的洗澡水,虽然这会儿水没那么热了,勉强也是能用的。目前为止,小戏子还算老实,可不代表他是真的驯服。她享受他的顺服,又喜欢他偶尔闹点“小脾气”,让她作为支配者有一些挑战。

明蓁想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,且也不喜欢又脏又臭的东西,便欣然同意了。扬唇一笑,“可以啊,不过,你可不能穿着衣服上去。”外头天寒地冻,谅他也不敢跑出去。

孟小棠咬着唇涨红了脸脱去了衣服,将自己浸到水里。虽然水不怎样热了,可他知道那一扇门外就是自由的天空,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,他的母亲正在盼望着他回去。虽然镣铐加身,虽然外面是不见天光的深夜——可一切的一切,都比那压抑的密室叫人舒畅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去。他想要寻找能开锁的东西,但不敢贸然乱看,怕被明蓁觉察出他的意图,他老老实实背对着她洗起来。

明蓁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,啧啧嫌弃了半晌。也就脸能看看,这什么细身弱骨,比初见那会儿还不如,难怪招男人垂涎。想起那日惊鸿一瞥的沈彻的身形,觉得她得花点力气把小戏子养好。

孟小棠身上的铁链子一动,便停下了洗澡动作。明蓁走到他身边,先往浴桶里丢了两把花瓣,又拿了一小块白白的东西递到他面前,“给你用,洋人的香肥皂。”

孟小棠没用过这个,接到手里来,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明蓁得意一笑,“就知道你不会。”

她拿过肥皂浸了水,往他胳膊上搓。孟小棠只觉痒,本能往回缩,但被明蓁牢牢抓住。“不许乱动!”

孟小棠忍着痒,感觉到胳膊变得滑溜溜的,接着有泡沫出来,还有好闻的味道。

“这样用,懂了吗?”

孟小棠点点头,学着她的样子在身上擦,又往头发、脸上搓。肥皂沫一不小心进了眼睛,一阵刺痛,他下意识就叫“娘!娘……”

明蓁笑得肚子疼,拿了帕子给他擦脸,“真是个傻狗,多大了还叫娘。”

“快十七了……”

“几月生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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