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月云高1(1 / 2)
溶过水的威士忌一样是烈酒,辛辣下头有千百般滋味。陆云从原不是个怎样沉迷酒色的人,今日却多喝了两杯,眼皮子泛了些粉意。人来人往的,生意上的人、场面上的人,见着了,都要捧着酒跟他寒暄几句——谁叫他是财神爷呢。
可他今天一点应酬的兴头都没有,只把眼睛盯在明蓁身上。他知道她有预谋来的,但就想看一看她到底什么打算。他太享受他追她逃、她枉费徒劳的那种攀缠。
她就是镇妖塔里逃出来的妖精吧?自她进了来,不过是把一双眼睛往沈彻面上一溜,不错眼地看了一刻,沈彻就抛开众人过去请了她跳舞。她不会跳舞,也没拒绝,自在地把手放进沈彻的掌心里——旁人穿洋礼服尚且戴了白缎子手套,她却是裸手。手贴着手、肉贴着肉。
看着她同沈彻语笑嫣然,看沈彻握着她的手、扶着她的腰,那落进肚子里的酒在五脏六腑里发散开来,直往脑门冲,恨不得拿起一把刀,把她身上沾惹过旁人气味的地方一片一片割下来。
今日孟春娥本说要来,结果还没上车人就退缩了,借口头痛不肯出门。陆蕊秋自觉受了慢待,老大的不高兴,还是大奶奶苏梦华给劝出去的。陆家少不得要他撑场面,不能离席,只能延挨着。
他心里怒海翻腾,明蓁却像完全忘了他这个人一样,虽只和沈彻跳了一支舞,就自去同太太小姐们打牌了。直到司仪要宣布沈陆两家的婚事,让众人围过来的时候,陆云从才见明蓁从旁处走过来,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,忽然同苏梦华样子十分亲密。
司仪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,他站在她的身后,她似乎也没注意到,时不时凑到苏梦华耳边耳语。明蓁个头高过苏梦华半头,也不知道说了什么,惹得苏梦华嗔笑着眼波一递一个流向她去。明蓁却是噙着浅笑,下巴都快搭到她肩上了……
他感觉到有人放了一只疯猫在他心里,四下里挠着抓着。
人群里响起了掌声,接着乐队吹拉起来,一时金鼓喧阗笙歌震天。大家自觉地往后退开了几步,给沈彻和陆蕊秋留出跳舞的空间。借着这后退的当口,陆云从将明蓁拽到身边。明蓁差点被他拽倒,正待出声,见是他,便没发作,偏回头去看舞池里的人。
“难过吧?”他压着身子到她耳边。
“难过什么?”
“旧情人要另娶了,不难过吗?”
明蓁噗嗤笑出了声,“我还嫁过三回呢,伤心的怕应该是旁人。”
像有人在那猫尾巴上狠狠踩了一脚,它的爪子撕抓起来,又狠又毒。陆云从垂目打量着她,她的目光同众人一样也在那一对人身上,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“既然不难过,那就是很高兴了。也是,他做了我们家的姑爷,往后可见着的时日多着呢。”
明蓁敷衍地干笑了两声。苏梦华大约是见和明蓁站得远了,又靠过来,两人又低低说起话来。
他脸色阴沉下来,看来他是太纵容她了,让她彻底忘了他是她的丈夫,以为在他眼皮子底下同人勾三搭四他都可以忍!
他怒火中烧,可忽然手背一暖,有人碰了他的手,然后撑开了他的手掌。
他低头看去,是明蓁的手。她虽正同苏梦华说笑着,却是把一小枝蓝色的小花偷偷塞进了他手里。大约是确定他已经拿稳了,她方才掉过头来快速小声道:“送给你。”
说完,她的手立刻撤走了,他的手却僵在那里。那是花瓶里配玫瑰的勿忘我,花那样小,枝茎都纤细,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揉碎的梦。
陆家人是最后离场的,沈彻将人一一送上车,末了躬身从车窗外看进去,“诸位慢走。”目光在陆蕊秋那里顿了一顿,陆蕊秋面带羞意,只不做声地点点头。
车窗摇了上去,车子驶出去,苏梦华今日里也喝了不少酒,这会儿酒上了头就嫌闷,又嫌陆予杭动来动去得烦人。明蓁冲她招手,“快坐我这里来,我给你揉揉。”
明蓁同陆云从坐在一起,苏梦华陆蕊秋和陆予杭坐对面。她这样一招呼,苏梦华便从对面坐过来。
明蓁为给她腾出位子,往边上坐了坐。可陆云从不肯挪地儿,明蓁索性使劲儿把他挤到一边去。他知道,裤袋里的花给挤坏了。但明蓁却浑然不觉,还推了推他,埋怨道:“麻烦爷往那边挪一挪呀!”然后便让苏梦华靠在自己肩头,轻轻给她揉着额角。
一瞬间,他那才漫起的一点温情,被揉得粉碎。
陆云从想起那时候刚回到洛州,私下里派人到处去打听明蓁的事情,听的却全是她的风流韵事。那是个已经不做生意的窑姐儿,上了几岁年纪,眉眼间却依稀能看到往日风韵。她点了一支烟,说起明蓁来,眯起了眼睛。
“哦,你说那个明五爷啊,哪能不记得呢?她呀,她的风流是不分男女的。最开始她还没同芳菲做人家,多少女孩子为着她争风吃醋。只爱女人的客人也不是没有,但没见过她那样的,把女人当女人疼……”
到了陆宅,众人下了车各去了。陆云从闷声不响地回了房,进去就把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。
明蓁也觉得有些疲意,进了房脱了外头的衣裳,她坐到梳妆台前,把满头的发包钗环给卸了,揉开了头发,把头发全都拨到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头发好久没剪了,不长不短的,只觉得戳脖子——整日伪装也是真的累,累心。
今日想谋算的东西差不多都谋算到了,一切只要按计划进行,没多久她就能去找芳菲和小四了。她从抽屉里摸出芳菲的戒指,摩挲了一阵,算日子他们的船应该已经到了,再等等就该收到她的信了。
她正想着,门忽然被推开,陆云从阴着脸进来了。明蓁以为他今日不会来找麻烦了,可瞧着那来者不善的架势,心里也咯噔了一下。戒指来不及收,随手往首饰盒子了一丢,然后假装去脱鞋,遮掩面上的惊讶。
“鞋子怎么都被踩成这样了。”然后把鞋子一甩,袜子一扔,“再不穿这鞋子了,累脚!”她揉了揉脚腕子,站起身要往盥洗室里去。
就是那一双光洁的脚,刚才无数次踩到沈彻的脚上,她的脚心摩挲过他的脚背——那一定是故意的!就是无意地踩上去也不行。一想到这里,人就要发疯。像被猎住的兽,又慌又怒又不知所措。
陆云从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臂,将她拖进密室里,双手反剪在身后,只有腿脚能动。因她裸足,反而不碰它。
“知道今天什么日子?”
“知道哇,二小姐的订婚宴。”
“既然知道是二姐的订婚宴,为什么还跟沈彻勾勾搭搭?”
“就跳了一支舞,怎么就是勾搭了?难不成今晚跳舞的,都在勾搭?”
陆云从掐住她的下巴,抬起她的头,要她仰视。“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,让你以为可以为所欲为?”他的手深深掐进她的肉里,像是在掏心挖肺,妄图寻一点真心。
“看来是把我的话全当做了耳旁风。你记好了,做了我的人,就不能跟旁人勾三搭四!”他恶狠狠丢开她的脸。
明蓁在风月场里混久了的,从他那偏执里咂摸出一丝酸味,像极了当年为着她争宠的女孩子。他不会是在吃醋吧?还是占有欲太强,眼里容不得旁人?
那证件沈彻虽然答应帮忙给她做,但就算是做好了,她也不敢拿到陆家来,只能先放到沈彻那里。今天她孤注一掷同沈彻周旋,陆云从肯定从一开始就动了疑心,只不过想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计算吧?
她自然也有另一条路可走。但且先不说沈彻会不会为自己同陆家决裂,就说她自己,从开始就没想过让沈彻去找陆云从的麻烦。他是她曾经游戏人间时的一个玩具,就算如今失去了兴趣,但她从未曾想过要毁了他。
不是时候,还有些事情没解决。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容易动怒,这样不行,她这样完全不能出去,陆云从不会给她在陆宅以外的自由,尤其会防备她同外面人接触。她必须要想个办法,让他对自己放下戒心,让她能有些同外界交往的自由。
她胡思乱想间,陆云从出去了一会儿又返回。“我今日瞧了半天,总觉得你身上少了点什么。”
“少什么?”
“我的私印。”
脖子上的伤疤,掩藏在衣服下头旁人很难窥见。他非要在人人都看得见的地方留一处印记,让她时时刻刻记得起,是谁给她盖的印,她是属于谁的东西!
明蓁没瞧见他手里拿了什么,只觉得耳垂一凉,接着有什么东西前后夹着耳珠揉碾起来。
“喂!你干什么呢?”
“冬香说姨娘没有耳洞,旁人都有的东西,我的姨娘也得有。”
明蓁这才注意到他刚才进来时端的碗里是一把黄豆。
说痛,并不比他咬她更痛,但明蓁小时候被穿耳洞的记忆魇着,对那东西是难得的怕。她耳朵一向敏感不吃痛,所以被黄豆碾得觉得格外痛,像人拿了刀往心上扎,扎进去又拔出来,刀刃带了倒刺,不仅流了血,还生生带出来一块一块的肉。绵绵不断地痛袭过来,没个尽头似的。
她终于有些动容,疼得龇牙咧嘴,“不劳主子,叫冬香来给我穿就行了。”
他不肯,她挣扎起来,连伪装都顾不上了,纵着性子不管不顾地对着他踢起来。她发了狠,下脚没轻重,踢到他腿上就是一阵酸痛。他不理她,继续俯身碾她的耳垂。她还在乱踢,踹到了他的肚子。
他的脸腾地充了血,人终于退了开。手里的黄豆掉了下去,跳着跳着滚远了。他咬着牙消化了那份隐痛,还有痛后的那一丝隐隐的异样。
他面无表情,烧干净了针,再次靠近她。明蓁真是怕了,还想再踢他,但他毕竟力大,膝盖一压将她两条腿牢牢压住,捏着她的耳垂一下就穿了过去。
这一下并没有多疼,明蓁还是尖叫了一声。耳朵那处留了一截香油浸过的线,好像自己成了蘸了香油的白斩鸡。她也挣扎得没力气了,恶狠狠地瞪着他,喘着粗气。
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她有说不出的可爱,唇角勾了勾,“我还当你有多能忍。”他那时候几乎忍不了这些羞辱。
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?府里的这几个丫头都对她评价极好,似乎都受过她的小恩小惠。真是个会收服人心的妖精啊。也对,她从前就是个翠羽帐里解罗衣的“浪子”,最知道如何撩动女孩子的芳心。
明蓁气儿还没喘匀,他已经开始在揉另一边的耳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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