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意迟迟3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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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和戏院年前最后一个戏班子的关箱戏明蓁是一定要去听的,苏梦华笑她,简直成了家里天字头一号戏迷,各个戏班子里谁扮相最美,谁身段最好,哪个行头最用心,她都能如数家珍。

今天的人尤其多。谢幕了一次不够,返场好几回。下头的人不放人,也不守返场不过三的规矩了。也是年节里高兴,角儿们索性唱了一段又一段,上上下下都尽兴。所以今日散场比平日里晚了许多。

两人只带了李旺和一个爱听戏的老妈子随身伺候。散场时随着人流往外走,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个半大的小子,横冲直撞地朝两人撞过来。明蓁反应快,躲开了。苏梦华遭了殃,脚腕子给扭了。那孩子见惹了事,撒腿钻进人堆里就没了影儿。

苏梦华疼得走不了路,坐在一边歇了好一会儿,还是走不得。男女授受不亲,李旺是指望不上了,明蓁遣老妈子去叫等在车里的阿荣过来背苏梦华上车。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,不怕生出什么闲言碎语。

老妈子出去了老半天,戏院里人都快散尽了才回来,说她找了一圈,阿荣没在外头。瞧着时辰实在不早了,人家戏院收拾收拾也要关门了。明蓁只好扶着苏梦华一瘸一拐地出了戏院,上了戏院门口兜揽生意的黄包车。

明蓁和苏梦华坐一辆,那老妈子抱着东西和李旺坐在后面。车夫招呼两人坐好,殷勤地放下车帘,“夜里风大,太太们仔细着凉。”然后拉起车跑了起来。

苏梦华抱怨今日不顺,好好的脚扭了,新买的鞋子跟也折断了。明蓁笑,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。”

苏梦华真是爱极了她笑呵呵的乐天性子,见她还抱着一包花生米,问:“又是在那个小丫头那里买的,这有这么好吃吗?”她自己有些讲究,夜里不怎样吃那种难以克化的东西。

明蓁打开纸包,捏了一粒搓掉花生衣,塞到她嘴里,“你尝尝就知道了。那孩子卖的就是比别人卖的好吃,听说是她家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炒的。三爷也爱吃,我带一包给他。回头年节里没戏听,连着花生米都没处买了。”

苏梦华嚼了嚼,“唉,你别说,味道真是不错呢。”

“我没骗你吧?”明蓁又剥了一粒给她,苏梦华忙摆手,“可不能吃了,没得夜里积食涨肚子。”

明蓁也不勉强她,自己吃了。苏梦华瞧着她,忍不住感慨,“你们小两口也真是蜜里调油,羡煞旁人了。不枉你向前受的苦。”

明蓁不明所以。苏梦华忽想起她失忆,觉得人家的伤心事还是不要提了。想她也算是苦尽甘来:先前嫁过人,后来妾室扶正。陆夫人虽不喜欢她,到底没怎样磋磨她,连那个一心当贵妾的丫头柳芽,也被陆云从治理得服服帖帖,不敢再惹是生非。

所以说“婆媳关系难处”,不是婆婆不好,也不是媳妇不好。完全就是丈夫的问题。倘若丈夫一心向着妻子、护着妻子,婆婆又哪里敢给媳妇罪受呢?做妻子的就算在婆婆那里吃点亏,有丈夫哄着,也不会觉得委屈,更变不成怨气。

想到这里,苏梦华难免想到自己,不过好在她也算是熬出头了。

“吃这个花生米,我就想起我出嫁那日。我们大爷在外头陪客,酒席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,肯定有花生米。回来呀,就不停放屁,我都闻着了。可我是新媳妇,也不好意思说什么。大爷喝得醉醺醺地回来……”说到这里,她脸上生出了些红意,但又忍不住说下去。

“洞房的时候,我嫌臭,就憋着不喘气,结果差点闷过气去。接着,他又要去大解。原来锦南那边是老宅子,屋子里用马桶的。哎呀我的妈,那个味儿简直没把我熏死过去。”

人家新婚夜甜甜蜜蜜,她这新婚夜臭气熏天,还无处诉苦。苏梦华说着自己也觉得荒唐,咯格笑起来。“说起来我们大爷也是挺标致的一个男人,也不知道这些男人什么毛病,动不动就要拉屎。”

明蓁早笑得直不起腰,依在苏梦华肩头揉着肚子。苏梦华笑问他:“三弟弟也是这样吗?”

陆云从在外头一个样子,在明蓁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。但拉屎这种事情,她从来也没留心过啊。只打岔道:“他那人,比我还爱干净。哎呀,你这个坏人,人家正吃着东西,你偏偏要说那些腌臜玩意儿!”

苏梦华人前也是个端秀的女人,不过是人绷久了,也要松一松弦。两人笑作一团,苏梦华一不小心又把脚踢到踏板上,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叹气抱怨道:“好了,这下正好哪里都不要去了,回头净云寺里的头香怕也上不成了。”

“叫下人给弄些冰敷一敷,明天再叫大夫开点药,要是初一那日脚还没好,我背也把你背上山去还不成吗。”说着明蓁去挑车帘,“应该快到家了吧,回头我先下去叫他们抬个小轿来。”

但明蓁探头一看,除了洋车上一盏灯在黑暗里摇晃着动荡的光,外头一团漆黑,也不知道走的哪条路,连煤气路灯都没有。她直觉不对,问那拉车的,“说了去育浦街六号,你这走的哪条路?”

拉车的闷声道:“走的近路。”却是跑得更快。

明蓁被突然加快的速度甩回到苏梦华身上,她也觉察出异样来,惊问:“怎么了,这是要往哪里去?”

明蓁立刻明白过来,要出事了!她快速把花生米揣进大衣兜里,拉住苏梦华的手,低声道:“大概碰上歹人了,咱们必须找机会跳车,等下你要跟我跑!”

苏梦华一听这个,紧张得要昏过去了,只有傻傻点头的份儿。明蓁说话的时候脱下了一只皮靴子,挑开帘子,猛地对准那车夫后脑勺砸过去。那车夫冷不防被击中,“哎呦”了一声,人也站住了。

这停下的瞬间,明蓁拉着苏梦华跳下车就往相反的方向跑。刚才明明跟在身后的老妈子和李旺的车早不见了。明蓁没心思细想,只拖住苏梦华一路狂奔。那车夫反应过来,丢了车在她们身后紧追。

苏梦华本就脚疼,平时更没这样跑过,明蓁的速度就被她拖了下来,但只拼着求生本能撑着一口气往前跑。两人慌不择路,前方忽然亮起刺目的车灯,让两人有瞬间失明。而那车夫就趁机赶了上来,一人一个手刀将两人敲昏过去!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明蓁的意识刚回到身上,就感觉到寒冷和疼痛,接着她意识到自己被绑住了。她睁开眼,垂头一看,惊恐地发现身上的大衣不在了!那里有她去旧金山的船票,日期就是沈彻结婚的第二日。

那次在戏院里无意中碰到的卖小食的小女孩,正是东宝的妹妹阿宝,也终于让她和东宝再一次联系上。她借着失忆稳住陆云从,仔细开始新的逃跑计划。

沈彻大婚时,陆云从一定会带着她去,或者她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带着自己去。等沈彻从陆家接了新娘子,他们会一起去东方大酒店,婚礼在那边举行。沈彻的婚礼,至少有百十桌。作为新娘的娘家人,她会随着苏梦华去休息室陪着陆蕊秋。她再找机会趁乱离开。

她递了消息给沈彻,直言自己要去追求“新生活”,两人恩怨,从一个婚礼起,就在一个婚礼结束。希望在陆家人发现她失踪后,沈彻能将酒店控制住三四个小时,只准进不准出。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先去提钱,再到火车站。这些时间足够她远走高飞了。

而今天,东宝把买好的船票藏在了包花生米的报纸里,通过阿宝递给她。可此时大衣却不见了!

明蓁慌了片刻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她被人绑着,极有可能是因为身上的大衣增加了捆绑的难度,所以才会被扒掉。她认真打量四周,这是间陈旧的木屋,没有窗,只一扇两人宽的门。冷风呼呼地从罅隙里吹进来。应该不是城里的民房,倒像是山里猎人的小木屋,不过已经荒废了。

屋子不甚明亮,一盏破煤油灯挂在屋角,昏昏照着屋子。有一个破桌子  ,上头有些花生米,一小坛酒,而那桌子腿边赫然一团报纸。明蓁欣喜若狂,若没有猜错,正是包花生米的那张。看来绑匪发现了口袋里的花生米,拿出来吃了,然后扔了报纸。

明蓁定了定心,挣扎了一下,双手反剪绑在柱子上。是最难逃的一种绑缚方式,绳子又勒得太紧。本来她大衣口袋里还有点东西可以用来割绳子,现在却是完全没有办法。

在她琢磨着怎么解开绳子的档口,身后响起了女人的呻吟声。她努力偏头看去,这才注意到墙角柴堆里的苏梦华。她也是反绑着手,脚也绑着。她头发凌乱,身上的貂皮大衣也没了。

只看这不同的对待方式,她猜到一切似乎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,苏梦华只是运气不好被牵连。

会是谁呢?她不认为是陆云从,也不会是沈彻,这两个人想囚禁自己,不必费这样的周章。再细想仇人,似乎没什么仇人。更何况“嫁”到陆家后,她同外界几乎断了往来,知道她下落的人少之又少。

那只是单纯为财的绑匪?这样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了,只要陆云从肯出赎金,她们应该不会被撕票。她轻声唤“大奶奶、大奶奶?”

苏梦华被她唤醒,睁开眼睛就落进惶恐里,“这是什么地方?为什么绑着我们?”

明蓁“嘘”了一声,压低声音,“大奶奶,别慌。咱们遇上绑匪了。”

“绑、绑匪!”苏梦华惊叫出声。

明蓁又“嘘”了她一下,示意她安静。静心听了听,还好没什么动静。

苏梦华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少奶奶,哪里经过这个?只是自小到大,没少听说被歹人绑票的下场。此时吓得脸上没了血色,浑身都在发抖。

明蓁压着声音叫她先过来,趁着绑匪没回来,她们要想办法逃出去。苏梦华怕得浑身发软,使不上力气,根本坐不起身,最后滚着到了明蓁脚边。

明蓁让她站到自己身后,她记得苏梦华随身总带着金三事儿,耳挖子、剔牙签,好像还有一把剪线头的小剪子。经她一提,苏梦华也想起来了。将身体靠近明蓁的手,还好东西仍在。明蓁摸索着把她短袄里挂的金三事儿拽下来,然后先去剪苏梦华的绳子。麻绳粗硬,这小剪子剪得费力,又是反手,很难使上力气,明蓁的手也磨出了血。

眼看着绳子快要弄断了,外头忽然隐隐有了人声。

不好,人回来了!

明蓁让苏梦华赶紧先滚回到柴堆那边,继续装作昏迷,她则是开始割自己的绳子。

人声渐近,明蓁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。不是洛州人,但她在码头干过那么久,天南海北的话大差不差都能听懂。

“好好的又下雪,老子的破棉袄都不挡风。还好那女人的衣服能换点酒菜,不然老子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在山里。”

另一个破锣嗓子笑起来:“兄弟,再忍一忍,干完这一票儿,拿了钱正好过个好年。到时候我带你去好好快活快活!”

“哈哈哈哈,那真是,想起来就心里痒。”

说话间门听见开锁的声音,接着门“吱扭”一声被推开了,一同进来的还有一阵刺骨的寒风。明蓁立刻垂下头装昏。

“还没醒呢?别不是打死了吧?”一个戏谑道,放下了酒菜。

他们两人,本来一个负责看人,另一个去买些酒菜。不过因为遇雪回来得慢些,另一个怕他出事,这才找过去。

“不能,我下手有轻重。哼,有钱人家的女人,不经事儿,不过应该也快醒了。”

明蓁听见声音近了,闻到熏人的酒气,知道人走到面前了。

“钱多就是养人啊。啧啧,这俩女人都是细皮嫩肉的,比妓院里的女人干净多了。要是能受用受用,那真是不枉此生了!”

两个人接着一递一声说着下流话。明蓁听到一个叫钱大,一个叫王三刀。她心中厌恶,到底能忍住。但苏梦华却是越听越害怕,瑟瑟抖动了起来。

钱大嘿嘿笑了起来,“呦,这个醒了。”说着蹲到苏梦华面前,一双脏手摸上她的脸。苏梦华吓得往后退,左躲右闪,可手脚被捆着行动困难,身后又是柴堆,躲无可躲。

“真是皮滑肉嫩。”钱大的手放肆地往她身上抓去。

苏梦华尖叫着,“别碰我,别碰我!你要什么,要钱?我家里有钱,你要多少,我都给你!”

那王三刀拉了钱大一把,“先干正事儿,别动肉票,回头不好跟武爷交代。”

钱大吐了口痰,正吐到苏梦华脚边,她快被恶心死过去,可对于失节的恐惧更甚百倍。

“武爷只说要年轻的那个,这个算她倒霉,自己撞上了。嗨,老子不玩出人命就成。”然后邪笑起来,夹杂着苏梦华的尖叫哭嚎和衣服撕破的声音。

明蓁心中长叹,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。五爷?武爷?难道是那个戏班子的武哥?他手腕上的红色胎记又闪过眼前,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。

“住手!”明蓁忽然大喊了一声,把那两个人都吓了一跳。

两人回头见那绑在柱子上的女人正一脸轻蔑地打量着自己,都有些意外。

“你们给武爷办事,他给你们多少钱?”

那两人脸色微变,不知道是刚才被她听去了,明蓁不过亦真亦假地说,倒把那两人镇住了。明蓁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用那剪子剪绳子。拿捏不好方向,连同肉一起割了也顾不上疼,只能强忍着。

“唉,说你呢,滚远点儿,别碰她!”

她这一副毫无惧色的嫌弃,果然将两人引到自己面前。

“瞧你们这穷样,想来不过是求财。要多少给个数。我是陆家三奶奶,武爷给多少,我给双倍。”

那两人对看了一眼,这样狂妄镇定的女人倒是第一次见。

王三刀冷哼了一声,“咱们为朋友办事,讲究个义字,不是几个臭钱能收买的。”

“五倍。”明蓁又冷冷加了一句。

两个匪徒的眼神已经有些变化了。

“十倍……五十倍。要就要,不要的话——”

眨眼的工夫,两人骇然发现她手握着一把金色的小剪子,对准了自己的脖子。也不知道绳子是什么时候松开的。

“我现在就把自己弄死,保管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。我男人是洛州首富,我小姑子马上同督军的大公子成亲。你们算算,我这条命,你们背不背得起?

武爷怎么也得找我男人索要个十万八万的。他给你们多少?我猜猜,八百?一千?”

她顿了顿,再看那两人的神情,嘲讽一笑,“不会几十块钱就打发你们了吧?啧啧啧。事儿叫二位担着,钱他一个人独吞。武爷果然是好算计啊!”

这几句挑拨离间让那绑匪心思波动起来,但仍旧拿不定主意。明蓁瞧出来了,“不信我不敢死是不是?要尸体还是要钱,两位不考虑一下吗?”说着将那剪子头往脖子里一戳,顿时有鲜血流出来。

两人同时出声阻止,“别、别!有话好说!”两人交换了下眼神,然后一起走到了屋外。

明蓁刚才只是把脖子的皮划破了口,没往要害戳,只看着血淋淋的。她抹了一把,送到嘴边舔了一口。腥咸的,蹭到了唇上,像一抹口红。

苏梦华在一边的抽泣声越来越大,明蓁完全没有精神去管她,快速将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想一遍,以及如何应对。伤口的疼痛和紧张,不断刺激着她的脑子,她此刻竟然感觉不到恐惧,只有面对危险的那种快感。

那两人在外头大约在商量,声音很低,明蓁听不清楚,但却是有把握他们已经动心了。她这些年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,什么人最容易被金钱打动,她一看就知。

门外,钱大呵着手问:“那娘们儿说的能信吗?”

“我瞧着差不离。你想,她们身上那两件衣服都换了一百块钱了,可见家里是真的有钱。说起来,武爷也就给了咱们二百块钱……”

两人对望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满和贪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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