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意迟迟3(2 / 2)
王三刀眯了眯眼,“这娘们儿说得对,咱们应该自己去联系肉票的家人——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干过,老本行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要个十万大洋。干这一票,咱们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。”
“可,回头武爷来了,咱们怎么交代?都是兄弟,这样说不过去吧?”钱大还有些顾虑。
他们从前都是山上的土匪,后来山寨毁了,大家各奔前程。两人是表兄弟,偷鸡摸狗好几年没混出名堂。后来流落到洛州,遇到了发达了的武哥,便投奔他了,给他干点零碎活,混口饭吃。
“哼,他现在吃香的喝辣的,住大宅子、使唤俏丫头,还不知道钱是从哪里来的。说什么兄弟,他才给咱们几个子儿?咱们住的那简直就是猪窝。他赚了钱也没给咱们兄弟们分哪?”
王三刀一跺脚,拿定了主意。“他戏班子里有事,又下大雪,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。咱们把人弄到另一个只有咱们自己知道的地方,等姓武的找到咱们,咱们早拿钱远走高飞了。哼,兄弟啊,人不为己天诛地灭!”
两人商量定,转回木屋中。钱大道:“咱们这一趟也是受人所托,放了你们就不好交代……”
明蓁正想着如何再说服他们,王三刀忽然开口道:“我们兄弟看你们可怜,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。算了,哥儿们今天就当大发慈悲了,只要你家里人乖乖送了钱来,就送你们回去。”
明蓁暗暗松了一口气,“好。给我纸笔,我写信给我丈夫,他看到信就会来拿钱赎的。”
两人脸上浮出奇怪的神色,互看了一眼。明蓁猜到他们怕是不识字,便道:“二位是怕我乱写?也好办,你们拿我的信物去。我们的大衣,都是从外国买的,本地买不到,一件就值上千。你们拿去,我丈夫一看就会相信的。”
两人一听那衣服价格,顿时面露悔恨,没想到衣服这么值钱!
“我还有手表。”说着摘了手表扔给了两人。然后声气也软下来,哀求道:“两位能不能行行好,就别绑着我们了。我们都是弱女子,手无缚鸡之力。天太冷了,让我们妯娌俩在一起取个暖吧?你们要是不放心,鞋子也都拿去。万一把我们冻死了,你们也拿不到钱啊,是不是?”
那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下,到底是解开了明蓁,让她们坐到了一处,但扒了两人的鞋,捆了两人的腿,那小剪子也拿走了。钱大为人冲动少智,王三刀决定自己下山索要赎金,留钱大看着这俩女人。
王三刀走后,钱大将匕首往破桌子上一扎,收获了两个女人惊恐的表情后,得意地开始喝酒吃肉。明蓁等他差不多把东西吃完了,忽然哀求:“好汉行行好,能不能去给我们找点水喝,弄点饭吃?我们两人好久没吃喝了。”
钱大已经喝到半醉,正想着拿到钱如何花天酒地呢,蓦地被人打断,便是厌恶道:“女人真麻烦!现在让老子去哪里找水?”
“那能给生团火烤一烤么?真的太冷了,咱们手脚都冻僵了。大哥,求你了,我们真的好久没吃东西了。”明蓁带着哭腔道。
钱大骂骂咧咧给两人生了堆火,但见明蓁搂着那女人,眼睛却直勾勾望着自己,色心又起。但想到那十万大洋和王三刀临去前的交代,觉得不能图一时之快。但酒气上头,心火正炙,浑身发热。这火堆一起,更是热得不行。为了钱,不能忍也得忍,还是出去凉快一下消消火。
他恶声恶气道:“我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吃的,运气好给你弄只兔子吃。你们最好老实点,让我发现你们敢跑,抓住了老子就把你们烤了吃了!”
明蓁慌忙摇头,“不会的不会的。”
等钱大出了门上了锁,片刻后,明蓁起身跳到门前,凑到门缝上看,钱大果然离开了,远远看到一点背影。待彻底看不见人了,明蓁跳回到火堆前,忍着剧痛将绳子在火上烧断。从角落里摸出刚才藏下来的金牙剔子,费力把手从门缝里挤出去。好在开锁的本事还在,捣鼓了几下,锁开了。
明蓁忙回去解苏梦华的绳子,“我们必须马上就走,外头冷,跟上我,不能停,一停就要没命了,记住了?”
可苏梦华双目空洞,像被人抽走了魂,喃喃出声,“我活不了了,我活不了了……”
明蓁扶住她双肩,“我带着你,只要我活着,你一定也能活!”
苏梦华猛地哭嚎起来,“我不干净了,我没脸回去,我没脸做人母亲,让我死吧!”
明蓁怕她的声音把人招回来,捂住她的嘴。虽然懂得女人对清白的看重,但那钱大刚才虽然脱了裤子,但到底没碰着她。这怎么也要死要活的?
“苏梦华你清醒一点!你没有不干净了,就当被狗咬了一口。你记住,什么都没发生!”
苏梦华哭得肝肠寸断,“不不,我怎么有脸回去面对予杭啊……”
时间紧迫,哪有时间在这里墨迹。明蓁简直气得没办法,“好,你爱哭,你就在这里哭个够!”
她起身拿了地上的那团报纸,打开一看,谢天谢地,船票还在。她不再理会苏梦华,懒得理她死活,拉开门就走。可苏梦华的哭声被风卷着一直在她耳边,甩都甩不掉。那绝望的声音里,一声声念的都是儿子予杭……
这是个好母亲。一个好母亲,不该是这样的结局。说到底,事情因她而起,她不能让一个孩子因她没有了娘。
这些该死的肮脏男人!
明蓁恶狠狠咒骂了一句,转身又跑了回去,她蹲到苏梦华面前,眼中闪过狠厉,“好,那就杀了他!”
钱大没走太远,打了只兔子,拎着死兔子哼着下流小曲儿,东倒西歪地走回来了。到了门前一看掉在地上的锁,大惊失色,酒也醒了一半。他慌得推门进去,可才踏进门,忽然后颈子上一痛,挨了一敲。
他吃痛回头,见明蓁手握着一根木棍。那是柴火,不够粗壮且脆,一下就折断了。
明蓁一击不中,给了钱大反击的机会。他胸中火起,恶向胆边生,冲过去揪住明蓁的衣领就是一个巴掌,“臭婆娘,你找死!”
明蓁嘴角渗血,脑子嗡嗡作响,然后又被钱大一脚踹到地上。她没有武器,知道那一棍子不大可能将人打晕。同他厮打在一起,是为了引他近身。可此时脑子被打懵了,半天没了意识。
那钱大凶心已起,压到明蓁身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抽打,“臭婆娘,敢暗算老子!”
苏梦华开始吓得躲在一边瑟瑟发抖,可见明蓁好像要被打死了,心中忽然翻滚出一团难以抑制的血气:杀了这个人,杀了他!给自己报仇,救明蓁!
明蓁终于找回了意识,手里暗暗攥着剔牙签,找准机会往钱大的眼睛里猛地一插。钱大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接着脖子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,这才发现另一个女人拿了腰带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。他腹背受敌,手在空中乱抓。
苏梦华力气小,眼见钱大要被挣脱,明蓁挣扎着爬起来,两人一人拉着一头,往死里使劲使劲再使劲,直到力竭。
钱大翻着眼珠子早不动了。苏梦华这才意识到什么,吓得松了手,踉跄着倒退了几步。明蓁却怕钱大没死透,一不做二不休,砸了酒罐子,把碎瓷片扎进他脖子里。确定人是真的死透了,这才失力跌坐到一边。
两人喘着气,互望了一眼,望着望着,都禁不住痛快地笑了起来。
明蓁扒了钱大的衣服鞋子,分给苏梦华,但她死活不肯碰。明蓁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她,自己套上钱大的衣服帽子。好在钱大身材矮小,明蓁穿着也算合身,黑色的破棉袄也看不出血迹。明蓁把他身上的刀、手枪、钱全揣起来,两人拖着他的尸体推下了山。扫乱了脚印,一把火烧了那个小木屋。
明蓁拉着苏梦华在被大雪覆盖的山中艰难跋涉。这是城南净云山,她从前总到净云寺,对这一带算是十分熟悉。翻过山头,那边有个小村落,里头有间客栈。明蓁以前来净云寺的时候,在那小村子里住过。
明蓁心里算着王三刀到城里,往来加上送信,怎么也需要一两日。正在下雪,等他回来,只会看到那片废墟。她边走边扫乱了脚印,这时间,雪也足够覆盖住一切。这些亡命之徒,就算对着自己兄弟也没有完全的信任。他只要看不到钱大的尸体,就会以为是钱大把她们弄走了,想独吞赎金。
被火灼伤过的脚腕一走一痛,那痛刺激着她的神经,让她格外清醒。双脚很快没了知觉,她自己还能顶一顶,但苏梦华没有鞋没有厚衣裳,走不了太远,只能先到那小村子里落脚,不能直接下山。
等到了那村子里已是深夜,两人几乎要冻僵了。明蓁穿男装一向不违和,并不会让人起疑。投店时只说他们夫妻遇了野兽,行李丢了。找店主买了两套衣衫,弄了温凉水泡脚泡手,回温后一起裹着被子暖身子。
苏梦华累脱了力,软软靠在明蓁怀里。两人互相倚靠着,身体慢慢暖了过来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忽然轻声问:“你到底是谁?”
明蓁怔了怔。
苏梦华很快就睡着了,但明蓁只短短打了个盹儿,醒时便盘算着下面该怎么办。一旦回了陆家,陆云从以后会更加小心她的安全,身边会被安排上更多保镖。苏梦华怕是胆都吓破了,以她的性子,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了。
所以,她不能再回陆家,只能借机逃掉。或者,让陆云从以为她已经死了……她垂目看了眼苏梦华,决定赌一次。
明蓁没有睡意,肚子饿得不行。起身找店伙计要了饭菜,打听到清晨店里的人会下山采买,有想下山的客人,也可以搭店里的驴车一起走。明蓁给了钱,问清楚时间,返回房内。待到清晨,明蓁唤醒了苏梦华,穿戴好去了饭堂。
才挑起门帘子,明蓁又立刻放下,拉着苏梦华就往房间跑。拴上了门栓,靠在门上喘着粗气。苏梦华早就是惊弓之鸟,一点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,她颤着声音问:“是绑匪?”
明蓁点点头,“我怀疑绑架我们的是天和班的班主。你还记得,那两个绑匪说什么武爷武爷的。怕就是他。”
“他?他为什么要绑我们?”
明蓁心中隐隐有个答案,但只是摇摇头,“左不过为了钱……刚才我看到他坐在外头。这里没有后门,咱们这样走出去就会被发现。不管是不是他,还是小心一些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苏梦华吓得脸色煞白。
“我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,怕是来等钱大他们的,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变故。我猜他等不到人,自然就会出去找他们……不怕,我们等等。”
今日没有走成,店伙计送饭时还问了一句,明蓁只道妻子不舒服,明日再下山。
第二日出房前,明蓁小心查看了半晌,确定没有武哥的身影了,才带着苏梦华出得店来。驴车已经等在门口了。明蓁先扶苏梦华上车,自己正要上车,忽然身后有人叫道:“明蓁小姐。”
明蓁身形一僵,但装作没听见。武哥却已经走到了她身后,一把摁住她肩膀,将她扳过来,“明蓁小姐。”
明蓁一笑,“呀,原来是武班主,这么巧,竟然在这里能遇到。”
“明蓁。”这一回武哥语气笃定,双目紧锁住她的脸。
“武班主,你在叫谁?认错人了吧?我是陆三奶奶,这是陆大奶奶。”
苏梦华双手冰凉,紧紧握住明蓁的手。
武哥眯着眼打量她们,见两人形容仓惶。心里冷哼,钱大王三刀,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废物!明明带信说已经抓了人,这两人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,却不见那两个家伙?
他冷冷一笑,“哦,二位这是往哪里去?不如武某送你们一程。”
“回家而已,不劳烦武班主。”明蓁说着就要上驴车。
“慢着!武某有件事要同三奶奶讨教。”
“有什么事到家里说。不怕你笑话,我那位十分不喜欢我同旁的男人说话。倘若他不在场,回头知道了,一坛子老醋能把人淹死。”
“呵呵。也不是不能去府上,只怕打扰到旁人。”武哥叉腰,现出腰间鼓起,是枪。
明蓁听出浓浓的威胁之意。现在她们两个人,反而没办法同武哥周旋。便笑道:“盛情难却,既然武班主开口了,那我就同班主吃顿便饭。不过我们大奶奶脚伤了,得赶紧下山回家看大夫。”
武哥道:“那是自然,武某只是向三奶奶打听点旧事罢了。”
明蓁点点头,转身低声同苏梦华交代了几句,“记住,不管他们说什么,当着下人面,你要说我们是临时跑去净云寺上香,下雪就住下了。什么人都没遇到,什么事都没发生。三爷也会单独问你我的去向,你就……”
她耳语几句,苏梦华一个劲儿地摇头,“不行,不行……”她怎么能把明蓁一个人留在狼窝里?
苏梦华想再劝,明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,“别耽误了,予杭少爷在家里等你呢。”
直到目送载着苏梦华的驴车消失不见,明蓁方才深吸一口气,转身走进了那小饭馆。
显然武哥不是来找她叙旧的,但仍叫店伙计在他房间里摆了酒菜。明蓁注意到桌上摆了三副碗筷。武哥抽了枪,放在桌面上,枪口对着明蓁。
明蓁笑了笑,“武班主这是什么意思,要等我丈夫来才开席吗?”
武哥给自己倒了杯酒,又将旁边的空杯子斟满,忽然柔情万种,“涵凤,咱们好久没一起坐下喝酒了。”
明蓁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,武哥全将她的神色收进眼底,接着狂笑起来,“明蓁小姐,别来无恙啊。”
明蓁摇头,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我是陆家三奶奶……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,武哥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拽到眼前,一手就掐住她的脖子,“别装了,你就是涵凤的女儿明蓁。真是天道好轮回,叫我抓住了你。我终于可以为涵凤报仇了!”
明蓁被武哥拖着扔到了马上,一路狂奔。她双手反剪着,头朝下,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。被绑的时候,身上的枪刀都被搜罗去了。明蓁头昏脑涨,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。
好不容易马停了下来,武哥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拖下马,一路拖行,然后一把推倒。明蓁呕吐了半晌,终于缓过气来,才发现这是一座坟。
武哥点了香,“涵凤,我来了,你冷不冷?瞧瞧,我带谁来了。”他几度哽咽。“你不是最放心不下你女儿么?瞧,我把她给你带来了。以后有她陪着你,你在下头也不寂寞了。”
明蓁抬目一看,只见那墓碑上刻的是“爱妻武杨涵凤之墓”。她手被反捆着,难以使上力气,却是挣扎着爬起来,冲到那墓碑前,去踢那碑,“贱人!狗男人!她不姓武,这不是她的墓!”
武哥哈哈大笑起来,“还说不是明家的小畜生!告诉你,这里就是涵凤的墓。我把她的尸骨挖出来葬在这里了,她是我的妻,我的!你要是真孝顺,最好就一头撞死,下去给你娘赔罪。”
明蓁怒不可遏,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,目光里全是凶狠。武哥笑到癫狂,一根绳子绕到她脖子上,“是你告密,害得涵凤被吊死。你这个不孝女,不配活着,你也去死、去死!”
绳索在脖颈间骤然收紧,明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,她奋力地扭动,可什么用都没有。渐渐的,视线也模糊起来。恍惚间,仿佛看到二姨娘在坟头前向她招手,“蓁蓁,来,到娘这里来,娘带你走。”
明蓁忽然觉得好累,不想动了,也不想跑了。算了,就到这里吧。所有的恩怨情仇,就此了断。让时间凝固这冰冷尘世,让她灰飞烟灭,她也不要来生。
她脸上浮出了笑意,望向墓碑。娘,你终于要我了吗,你终于要带我走了吗?我等了你好久好久。她任凭那绳子在脖子里收紧再收紧,神志开始涣散。
可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,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雪而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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